果然是逢魔之灾。我心头暗道。
杨衍文顿了顿,步伐渐缓:“前些日子,病症又犯了,这次竟一次睡了十日有余……”似乎苦笑了一下,他又开口道:“也许下一次会更久,再下一次……就不会醒来了罢。”
极其平淡的语调,听着却让人觉心底一股悲切,慢慢攀爬上来。
他们凡人一辈子不过数十载,像他这般金枝玉叶的公子哥,成日被困在这深院之中,竟连庙会都不知是甚么模样的。
我不禁脱口而出:“公子若想看庙会,择日白沐带你偷偷溜出去罢。”
他转过脸来,神情似一下被点亮:“此话当真?”我见他如此,不好拂他兴头,便只点点头:“您要把身子养好一点儿,让三夫人放心。我去和我家公子说说,看有没有什么法子。”
杨衍文一挑眉,随即大摇其头:“三弟?不成的。”我忙道:“不试试怎能知道,改日我去探他口风。”
他还当杨衍之是他原先的亲弟弟,其实早变成了个石头心的神仙。那厮反正怎样都无所谓,不过让清归多带几个纸人来,对他而言还不是易而反掌。
杨衍文还有些担心:“庙会那日沉莺和小八留守府中,二姨母和娘亲她们都是要去的。这事怕瞒不过去罢。”我不以为然道:“就是她们都走了才好溜出去,公子您真不懂得投机取巧。”
他微微一笑,不再说话。我知自己说过了头,赶忙改口:“奴婢……奴婢平日也不偷懒的。做事从没偷工减料过。”
他一副忍下笑意的模样,轻轻颔首:“我知道的。”呸,你那分明就是不信!当本狐仙看不出你小样儿在想甚么?
我暗地撇撇嘴,忽然意识到自个儿还一直被他抓着。
“公子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么?”
他方才恍然,一笑道:“竟险些在此处聊起来。”说罢转回身去,重新迈开步伐。
我便随他拉着,在黑黢黢的杨府里绕啊绕啊绕。直到绕进一个素雅洁净的厢房里,房内摆设着一道手绘屏风,画的是青山楼台胭脂亭,乍看上去十分的精致有灵气。
我好奇地走过去,打量起桌上一套彩瓷茶具。那茶具铺陈在绣锦缎面中央,一看便价值不菲。
杨衍文回身关好门,冲我笑道:“想喝水就喝罢。”
听他应允,我便也不客气了。日日用破茶碗喝白开水,已喝得小仙我很是委屈了,今日得此机会,怎能不好好品它一品。
我翻开一个杯子,小心翼翼地倒满了茶,先递给杨衍文。
他笑着摇了摇头,我也乐得清闲,拿回来自己喝。但听门外有女子叫了一声:“公子,您回来了么?”
我一脸惊诧,叼住茶杯看着他,也不知喝好还是不喝好。
他倒是镇定,淡淡回了句:“我还有些典文要读,你先去睡罢。”窗外低低应了一声,随即没了动静。
我把杯子从口中拿下,用嘴型问他:谁——呀——
他道:“是沉莺。你喝你的。”
我顿时有些觉着蹊跷:“这儿是哪啊?”说罢也低头喝了一口,唔,唇齿留香——好茶!
杨衍文的眼神在烛光下很是慈爱,便如我恩师娘娘一般,看着我心满意足地开始喝,方才缓缓道:“是我房间。沉莺住我侧边厢房。”
我噗地把一口茶喷到他衣襟上!
“……”他低头,很不解地看了一眼。
我意识到闯了祸,匆匆过去替他擦拭:“抱歉,一时,一时太过惊讶……这……您说这是您的厢房?”
我一个三公子的通房丫鬟,怎么能进二公子的厢房!
他抬眼,一把握住我在他领口乱蹭的手,道:“不碍事。”也不知是指弄湿的衣裳,还是指我进他的房间?
我咳了一声,有些尴尬,赶紧把手抽了回来。
他也不太自在,逃也似的起身背对着我,道:“我不是有什么企图,只不过这东西在我的房里,想让你在烛光下好好地看到它。”
我忙应和:“是……是……奴婢从没往别处想过……”
这话一出,两人间又沉默不少,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——白沐,今晚你不要再说话了!
杨衍文静了片刻,朝里间走去,我不敢再跟着他,只看到里外间相隔的流苏帘子一个劲晃漾。不多时他便从里头出来了,手中拿着一个卷轴。
“白姑娘。”他道:“请展开看看罢。”
我心道,丹青?伸手接过来,一点点在烛影动摇中展开。
雪白宣纸间,一个俏丽的女子活灵活现地冲着我笑,似曾相识。
我登时有点恍然。
这面貌眼熟,熟得能令我只看一眼,便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。是陆庄的《瑶狐》?不,不是,这画尚算得崭新……断不是两百年前的遗作。
烛光在女子明丽的脸上跳跃,我迟疑抬眼,看向杨衍文。
他不闪不避地回望向我,轻轻道:“姑娘看出我画的是谁么。”
我不知说什么好,傻站在那儿,他微微笑了笑,道:“这不是陆庄的《瑶狐》,也不是甚么仙人下凡,而是你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只是你而已。”
我心下突地一跳,转而回看向手中画卷!
真的,那是我。一模一样的神情,一模一样的容貌,连抬手间那流连的弧度,都与我平日没有二致……若不是作画之人太过有心,又怎能描绘得如此细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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